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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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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陽光透過玻璃穿射進私塾,在木質地板投下暖洋洋的光塊。

坐在教室中部的琉桓椿理子,垂下眸子,專註地盯著書本上的內容。

此時,一只手輕輕拍上面前的書本,強行打斷她的思緒。

“琉桓同學,這周日我家的馬場新來了一批良馬…….”

男生的耳尖泛起一層紅暈,對上她的眼睛時,說話開始不利索。

“聽聞你在西洋對馬術頗有心得,能否邀請你周日來我家指導一二?”

現在是午間休息,私塾內同學們走來走去,時不時會有男生過來找她搭話。

椿理子擡眼看他。

這是第幾個過來獻殷勤的人?

內心無端湧出煩躁的情緒,但她依舊笑著回答:“周日我要在家中為祖父祈福,怕是不能走開,這次恐不能赴約了。”

纖瘦的脊背挺得筆直,椿理子露出溫和、禮貌的笑容,拒絕的尺度恰到好處,幹脆利落又不讓對方難堪。

出身京都的名門貴女要無時無刻保持完美禮儀。

聽到椿理子拒絕,圍在附近的男生們長舒了一口氣。

他們攬上被拒絕“敗犬”的肩膀,用自以為椿理子聽不到的音量“安慰”。

“哎呀沒事的,前面都有多少人被拒絕了,你這不算丟人的哈~”

“嘶——能不能有點眼力見,琉桓同學她就是為了剛去世不久的祖父回來的,你還邀請她去你家玩?”

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,但都盡數湧進椿理子的耳朵。

她理解他們的準準不安和緊張。

從西洋人的黑船開進領海後,國內原本與世隔絕的格局便被打破。有舊華族不屑於洋人同流,也有華族意識到是巨大的機會降臨。

琉桓家便是如此。

經歷些許變故後,在這幾年瞅準了機會,家族產業越做越大,地位一越至頂級華族。

而琉桓家中,除了遠赴西洋留學的長子,只有一個適婚女兒。

所以這些男生安的什麽心思,琉桓椿理子都明白。

但她裝作沒有聽到,繼續保持著完美的儀態閱讀攤在桌面上的書本。

不過,他們的話說錯了,並不是出於利益考慮,椿理子才會拒絕。

大正時代,能就讀私塾的人非富即貴。光是她的同班同學,光是駐外大使、政要官員、華族名門的子女數都數不清。

身處京都本宅的祖母,無數次叮囑她要同私塾內的華族子弟打好關系。

當時的琉桓椿理子點頭稱是。

雖沒有忘記當時向祖母的許諾,可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——

椿理子不著痕跡地擡起眼睫,視線輕車熟路地落在教室靠窗前排少年的身上。

晚春陽光炙烤炎熱,窗戶恰好向陽,熏得坐在窗邊座位的學生直冒熱汗。

出身華族的學生們細皮嫩肉,不願經受日曬之苦。

於是有人便找上了時透無一郎。

因為這個少年出身是個謎。

唯一能打探到的就只有他是世家名家產屋敷引薦過來,稱是百年難遇的天才。

幾乎沒有什麽背景的他,理所應當被那些見風使舵的人孤立排擠。

但面對有些無禮的換位要求時,坐在背陰處的時透無一郎淡然答應。

看不下去的椿理子想替他理論一二,卻沒想到無一郎轉過頭,很認真地看著她:“為什麽要幫我說話?”

椿理子被他問得一楞,非常客氣地回了句幫助同學是應該的。

聽到這話的無一郎眸色一暗,扭頭就答應了這無理的請求。

椿理子以為他被強權逼迫,換了座位後會奮發圖強,結果——

不是盯著窗外的電車來來回回,就是仰頭望天數雲。

椿理子:…….

行吧,人各有志。

這間私塾雖說聚集了諸多華族子弟,但若是成績持續低迷,也是要被勸退。

況且他又不是產屋敷家所出,成績不佳的話產屋敷也無法照拂,照這個狀態下去怕是不到一個月就要被勸退。

然後月考成績就狠狠地打了她的臉。

放榜日,榜首碩大的“時透無一郎”紅字十分紮眼。

而之前她穩占榜首的名字,變成小小的、漆黑又不起眼的第二名。

自幼隨父親赴外經商,椿理子接受的都是國外最先進、開放的教育。

所以在國內同齡人面前,椿理子的課業理所應當地是無可挑剔的第一名。

她也時刻以第一名的標準要求自己。

要謹遵父母教誨,成為在哪方面都無可挑剔的名門貴女,為家族門楣爭得榮耀。

但時透無一郎的出現打破了精心營造的面具。

自從月考被搶走第一名後,琉桓椿理子便熬夜補習、每日泡在書房不肯挪身子。

生怕下一次打不過,椿理子連每日的劍術課都推遲成三日一次,專攻考試內容。

這次準備周全,椿理子有信心能奪回自己的第一名。

結果現實再一次打了她的臉——

第二月月考榜首的名字依舊不變,她依舊擠在碩大的紅字下面。

現在是第三個月。

如果這次還沒考過他的話,就是三連敗了。

許是感知到椿理子的視線,無一郎回過頭來。

椿理子立馬撤回視線,假裝只是無意一瞥,繼續將註意力轉移到書本上。

卻沒想到,無一郎筆直走到她的桌前。

“成績放榜了。”

椿理子不解,仰頭望他:“嗯?”

他們好像並不熟。

“不去看嗎?”他指向已經在門口張貼的榜單。

少年說話聲音很淡,語調平直。

此刻,又是站在椿理子桌前,從上而下望,在她眼裏不免多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意味。

明明他們之間沒有什麽交集,為什麽要主動過來莫名其妙的搭話?

這是挑釁吧?

手心撐在桌面,椿理子端著笑容起身:“多謝時透同學提醒,我正好忘記了。”

怎麽會忘。

她只是想等人少些再去看成績。

但在無一郎友善的提醒下,椿理子無奈走出教室,站在擁擠的人群之外。

此刻,一群男生熙熙攘攘圍住榜單。

正值青春期少年們生長的快,加之又是華族美食珍饈供養長大的,個頭比外邊的男人都要高上許多。

椿理子不得不踮起腳,企圖透過人群縫隙看清榜首紅字的名字。

第……一名是——時透無一郎。

心冷了半截。

此刻,一起出來的無一郎淡聲道:“椿理子是第二名。”

時透無一郎的身高在整個私塾裏都是上游,椿理子站在他身邊都矮了快一個頭。

以他的身高,在走過來第一眼就能看到榜單上排的人是誰。

但聲音卻在她看清榜首的同時響起。

仿佛就在故意強調,她是考不過他的存在。

椿理子不禁掐白指尖。

“恭喜時透同學又拔得榜首,還真是厲害呢。”

內心的情緒翻江倒海,椿理子仰頭望向身側的無一郎,依舊用完美得體的假笑道喜。

道喜時少年還沒有表情,可聽到她的“誇獎”眼睛瞬時亮了起來。

“很厲害?”

語氣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,需要反覆確認才能安心。

椿理子:?

這是在故意炫耀嗎?

“是的,很厲害。”椿理子抑制住抽搐的嘴角,“時透同學真是天資聰穎,聰慧過人呢。”

害怕控制不住表情,椿理子擡起衣袖掩上嘴唇:“不知時透同學平日是如何學習的?是否能與我分享一二?”

衣袖下的唇角已經開始瘋狂抽動。

“我想想…….”

時透無一郎陷入沈思,看面色的確像是在刮腸搜肚學習方法。

“就平時看看發的書?”

此話一出,椿理子藏在布料下的唇角扭曲到常人難以達到的弧度。

若是被那重視名門規矩的祖母看到,定是要將她丟回深宅裏重學規矩。

這話她斷然不信的。

國內現在正是開放之時,學術界吸納西洋各國先進思潮、思想。

這裏是國內最頂尖的私塾,考試題目都是與最新的思潮接軌。

若只是靠發的那幾本課本,根本拿不到第一。

除非他能用腦子一口氣想出諸國的變革之法。

所以,那番話無疑是對她的敷衍。

即便被人當面嘲諷、炫耀和敷衍,椿理子還是很快斂回神情。

“時透同學真是百年難能一遇的天才呢。”

落下衣袖,她再次揚起專業假笑,用京都人特有陰陽怪氣的口吻稱讚。

接著,還不等時透無一郎開口,椿理子俯身鞠躬:“今日我身體突然不適,就先早退了。”

語畢,快步走出私塾。

大正十年新春,由北美起航駛向東海的郵輪一並帶回了琉桓椿理子。

她接受過名門禮儀的訓導,也見識過西洋開放的風俗禮節。

她看過太大太大的世界,自認為面對任何變故都能波瀾不驚。

可是就在同年——

她忘記看到一半的書本,讓它白白在陽光下熏烤,被穿堂風掀去幾張紙頁。

也沒看到在筆直地穿過布滿風鈴叮當、紫藤蘿碎影的走廊時,有人對她的背影伸出的手。

或許是太過出名的原因,椿理子早退的事情第二天傳遍私塾。

這個事情是圍在榜單邊的男生傳出來的。

小道消息往往會誇大其詞,會讓無足掛齒的小事變得扭曲可怖。

椿理子不知道那些男生說了什麽。

但一進到教室,就感受到對她明顯同情的目光。

以及他們對時透無一郎明顯地、帶有淡淡惡意的視線。

或許是那個少年感知過於遲鈍,他如往常面無表情,單手撐著下巴對窗外發呆。

心中輕嘆一口氣,椿理子走向她的書桌。

昨日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書本,已經被人整齊理好了,封面上還放上了一枚銀杏葉子。

在路過時透無一郎的座位時,他突然抽回視線,擡眼看她:“身體,怎麽樣了?”

“勞你費心,身體已經無礙了。”她微微頷首。

雖然昨天確實是被氣到了,但在禮儀方面,椿理子一向做得很好。

時透無一郎輕輕點頭。

今天有一節劍道課。

作為國內的頂尖私塾,不僅重視學術知識教育,平時綜合素質的鍛煉也不曾忽視。

私塾接受的是西洋新派的思想,並不排斥女性與男性接受同等教育,男女換好劍道服後便在同間教室上課。

椿理子站在女生隊伍內,心不在焉地望著對面的男生隊伍。

男生們陸續進場,一道聲音一並隨著他們的步伐從她耳邊掠過。

“琉桓同學請放心,我一定會替你向那個粗鄙的鄉野小子討回公道的。”

說話的人邀請她去看馬的那個男生——犬司。

當時椿理子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,直到老師說讓同學當眾對練才反應過來。

犬司第一個高高舉起手:“我想邀請時透無一郎同學與我比一場。”

說完,他便走出隊伍,腰間別著用名貴竹類制成的竹刀。

犬司是當今武將之子,從小便接受武道修行,劍術據說可與當今劍道名家打得有來有回。

相較之下,無一郎雖然身高與犬司相仿,但身量完去比不過他從小到大鍛煉的肌肉。

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隊伍還未發聲的無一郎身上。

不打吧,顯得人很慫,失了男子氣概。

但硬著頭皮迎戰的話,被打趴在地上,更丟人。

不管無一郎怎麽回答,犬司都鐵了心讓他丟人。

甚至——

他連屬於自己的一把竹刀都沒有!如果應戰的話,只能使用教室內損耗嚴重的舊竹刀。

那些竹刀放在犬司的刀面前,無異於赤手空拳。

知曉這一點的犬司面露譏誚,勾起挑釁的笑容:“怎麽樣,時透同學?害怕的話不應也是可以的噢!”

人群中響起噓聲,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凝集在隊尾的時透無一郎身上。

出乎意料地,無一郎沒有應聲,而是不疾不徐走向教室角落。

按理說,正常體重的男孩子走在木地板上會發出聲響,但他走起路來竟沒有一點聲音。

在所有人目光註視下,無一郎隨手撿起丟在教室角落,已經被劈裂翹出木刺的訓練竹刀。

隨後,他擡起平靜無波的淺色眼睛,語氣平淡道:“可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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